窄巷子27号

刘凤铃

一曲民国风味的音乐深情而优雅,在成都市窄巷子缓缓流淌,将27号小洋楼镀上了一层岁月的光影。

小洋楼是21世纪初修缮的。共两层,中西合璧,南北通透,楼体占地面积不足一百平米,这便是“小洋楼”的由来吧!它在一众青黛砖瓦的四合院落中与众不同,西侧开辟了一条小道,将窄巷子与井巷子相连,打破了一条“胡同”到底的格局。它在宽窄巷子整个旅游景点的位置居于“C位”,加上楼前楼后比较空旷,旅客从狭窄的巷子逦行于此,便豁然开朗。

夜探“27号”

真正走进窄巷子27号小洋楼,是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当先生告诉我窄巷子有抗日题材时,我惊讶而兴奋,便让他立刻带我前来。都在家附近,努力餐、无名英雄纪念碑我略知,窄巷子?

彼时夜已降临。三三两两的伞花儿在灯火阑珊的雨巷移动,湿润中弥漫着丁香般的淡淡忧伤。仅一把伞,先生固执地冒雨前行,他的背影有点模糊,冰冷的雨滴升起了一丝暖意。

在窄巷子27号的牌坊前,先生停下了:“就是这儿。”

“这里不是卖喜茶的吗?”我望着标有“喜茶”店招的小洋楼,有点狐疑。

窄巷子27号(金恒 摄)

他手指牌坊左边的石刻文字:“上面有介绍啊。”偶尔来逛,还真没留神过这细微之处。我有些脸红,细读起来:

位于窄巷子27号的小洋楼是宽窄巷子里面为数不多的中西合璧式建筑。它的屋顶是中式的,楼身是西式的,木刻栏杆是中国古代传统构件、窗户是西方典型长拱形,二楼的露天阳台又是被罗马圆柱支撑起来,它既有中式的窗棂雕花,又有西式的大六角星标志,这样独特的造型让它显得格外耀眼。这里曾经是法国的一个医疗机构,当年的法国传教士在少城开一家西医诊所,应该算得上是成都最早的法国诊所了吧。

这里也曾经发生过的一段爱情故事。20世纪30年代,一位姓王的军官买下这栋小洋楼。两三年后,他随着刘湘出川抗日,再没归来。而他的妻子,则在这个小洋楼里,一直守候着“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誓言直到去世。正因如此,许多年轻人都愿选择在这里拍摄婚纱照,希望把爱的忠贞延续下去。

窄巷子27号关于“小洋楼”的文字介绍与民国时代的留声机装饰(金恒 摄)

立于牌坊前,我心底掀起丝丝微澜。小洋楼不小啊,它背影里隐藏沙场点兵的刀光剑影。

我陪伴过宽窄巷子未改造时光,那时的小洋楼还深居闺中,更不知道王夫人。是时代的喧嚣与浮躁将她淹没,还是孤寂把她封闭于“茧”了呢?小洋楼是“茧”吗?不,更多的历史厚重的光影,如音乐顺着雨伞滴在青石板上,没有一缕烟尘。

牌坊造型独特,中间开了道门,上楣有雕花,左下面雕刻有一台喇叭花留声机,那音乐是从这里传出的。牌坊右边整幅雕刻的是一对西洋男女,女子穿着西洋裙坐着,端庄优雅,男人西装革履站在她身后。据说他们是一对夫妇,当27号被法国人开作西医诊所时,他们在这里工作过。

此刻,先生也站在我身后。

王夫人身后站着的他,去了哪里?有一天,他若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轻唤一声,多好。

杨健鹰著《宽思窄想》书中小洋楼老照片(杨健鹰 供图)

寻梦小洋楼

西窗憔悴盼君归,苦守春风大雁回。苦守小洋楼的王夫人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我在小洋楼寻找她的气息。我细致地观察起小洋楼来。

北门前坝子里的喷水台、窗棂上的六角星、二楼阳台的罗马圆柱栏杆,都散发出西式风格。门外的屋檐各有两根中式青砖方柱支撑,砖柱上方是中式雕花十分斑驳,半脱落的青苔里透着沧桑。南北大门原本没有主次,为迎合游客,“喜茶”商家把窄巷子的北门做了主门,井巷子的南门做了副门。室内的旋转楼梯占了较大面积,楼上楼下东面的屋子均没有开放,小洋楼更小了,每层楼仅能摆放五六张小茶桌,在小洋楼喝茶便珍贵起来。

小洋楼里的旋转楼梯(金恒 摄)

我在小洋楼的楼前楼后楼下楼上转来转去,只为途中与她相见。我看到了王夫人在丈夫临行前的不舍,美丽的她梨花带雨,盛装送行;英俊的他强忍悲伤,身着戎装。我看到她芳华正茂,穿着旗袍,握着信笺与月色,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那背影渐渐佝偻,楼外,仍然是浮华三千……

她想起分别时她心里说过“让他走吧,这巷子太窄了”,就努力地挺了挺她窄窄的脊梁。

窄窄的房梁支起了屋顶,支起了一片天空。我伸手想触摸她的宽思窄想,却被时光的墙阻隔。

王夫人从未如此惬意地品尝过如此调制的现代茶。

穿过滋滋的茶香与奶香,我走出了小洋楼,恍如一场梦。先生还静静地立于院子里,天仍然下着小雨。他说了声:“回家吧,明天白天再来。”我点点头。三十年来与他在两地分居生活中积下的埋怨与失落,渐渐在夜色里黯淡了下去。

我懂军人的妻子在后方的“长情守望”,懂新时代的守望。我庆幸自己生长在新中国,庆幸先生退役后在我们的秋天时终于可以彼此陪伴。

来之不易的陪伴。抗战时期的陪伴是何其的奢侈。小洋楼牌坊上虽缪缪几笔,却让人看到川军抗日每个家庭付出的沉重代价,为挽救国家危亡付出的巨大牺牲。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多少男儿在前方奋勇抗日,妻儿在后方坚守,同仇敌忾。三百万川军以血肉之躯与装备精良的日军浴血奋战,在抗日战争中建立了不朽的功劳。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又名无名英雄纪念碑、无名英雄铜像),矗立在人民公园东门的广场上,是为了纪念在抗日战争中阵亡的64万川军而修建,彰显着中国人勇往直前不屈不挠,坚决抵抗侵略者的中国精神。

位于成都市人民公园东广场的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纪念碑的塑像造型是一位浑身充满力量的国民革命军人,高高底座将他托起。我们仰望着我们的英雄。他身背大刀、斗笠、背包,身着短裤,扎绑腿,穿草鞋,手握步枪,跨步向前,即刻准备冲锋。

他认识王军官吗?几百万人啊,他们多半不认识。但是他们的认识却一致:打败日本侵略者,把敌人撵出国门!

三秋遥怜飘蓬去,未见征人铁衣还。他也曾寄回几封家信,而她写了许多许多,却不知寄往何处,或者石沉大海。网上搜索“窄巷子27号”,有人书写的结局是:王夫人在苦待良人中,生活实在无以为继,只能把房子卖掉回了大邑。

不一样的传说让小洋楼更神秘更具美感。

人生如梦,近百年的小洋楼存在就好。

已是曲中人

从民国走来的存在是黑白色的,我总想丰富它的色彩。我执着地追寻他们那段爱情,借“努力餐”的“努力”。近日,我在图书馆、书店及有关部门搜寻窄巷子27号的资料,均很失望,这小洋楼还是太“小”了。遗憾是为了成全它小得只能容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吗?如果还要修缮27号,我希望在院子里,立上他们这对“小小人物”深情对望的雕像。

这些天,我有空便到窄巷子27号,在不同光影里感受小洋楼,它沧桑感的轮廓渐渐柔和起来。小洋楼南门的牌号是“井巷子18号”,南广场边的青墙上附有小洋楼老照片及文字介绍:

法式楼建于一九三八年,教会在成都开办慈善组织,法国人在窄巷子二十七号修建慈善医院,当时这座法式小洋楼在周围的老巷中,十分出众。建筑风格是法国歌特式新古典建筑墙体采用本地原拆少城明代城墙砖和青砖等建筑材料。是中国传统建筑与法式建筑相结合的产物。

南广场边墙上的小洋楼旧照片(金恒 摄)

一边推敲着自己的答案,我仍不言放弃,联系到宽窄巷子总策划杨健鹰。他对我说的一段话,让我茅塞顿开。他说:窄巷子27号的资料很难查,传说都不多了,美好都散风中,只要轻轻一缕便是这城市的底香。这位老人我也没见着,只是在窄巷子27号前,默想两个背影:一个是那位英姿挺拔的青年军人毅然远赴国难的背影,那对国家对民族的担待;一个是从川大校花(介绍者说)到新婚妻子、到垂垂老者,那婷婷玉立、躬身佝偻等待于朝阳、日暮的女人的背影。两个背影一刚一柔,如蜀山、如蜀水,却同样有着钢铁般直面生死的坚毅,这不正是我们成都的城市精神吗!

其实,无论那个军人是否回来,那个校花及老人是否离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们的背影早与这幢楼的影子叠合在一起。所以每到窄巷子27号,我的脚步会自然放轻,怕惊扰了这座公馆里的桅子花一样的灵魂。

是啊,我苦苦追寻的,其实是成都的底香。我寻找的抗日题材完整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抗日精神已经与成都精神、四川精神相融合。

窄巷子人来人往,有几个“我”,有几个“他”,又有几个“她”呢?

有多少人在用心守候窄巷子27号?小洋楼以自己的独特延续着古老的亮色,留声机里的那支曲子还在周而复始深情地演绎。

再听已是曲中人,舒缓优雅的乐曲在寂寥中泛起波澜与悲声。

我穿过喧嚣,登上窄巷子27号对面的石阶。抬头,看到有一只白鸽停在小洋楼中式屋顶的角檐上,一只,久久不曾飞离……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刘凤铃(笔名金恒,六音雪。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成都市青羊区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金牛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军营文化天地》《散文家》《四川散文》《四川诗歌》《山西日报》《国防时报》等报刊。获第五届四川散文奖。诗歌《丁医生的背影》等十多篇作品分别获省、市、区级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