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爱与光，才配拥有泪水与幸福

——四川诗人曹福章近作读后

季川

曹福章的诗歌，有血有肉，不矫揉造作，不哗众取宠，坦率地说非常接地气。他非常善于在生活中发现并捕捉那些灵感乍现的诗意。与他本人一贯的谦和、低调一样，他的诗歌作品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生活且经过精心打磨后，闪现出了自己的光芒与特色。

近似于口语化的写作，要想写好，也是有难度的。好在，曹福章为诗，完全遵从心灵与灵魂的指引，从而在并非刻意的营造与攫取中，让我们不经意就看见了这些有温度有力度的词语花园，闻见了那些蝴蝶与花朵在时光与季节里静静散发的芬芳。

要想始终葆有诗歌的活力或者说生命力，我认为归根结底就是在日常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写作中，应时时刻刻持有一份敬畏之心，对人生对自然对生命，对所有我们值得去珍惜去热爱的事物，都需怀抱悲悯与热爱，都需秉承日子里的感恩与报答。

《医院事》这一组，其实是一种叙事诗，诗人例举的几个片段或者说经历，具有强烈的在场感与悲悯感。在人间，活着确实是一件不容易不简单的事情，比如每个人都要经历病痛，经历病例上医生那真真切切的诊断书与医嘱。在一个时间段的事件表述，如何才能不经意就拒绝平庸的分行堆砌，拒绝事物表象的泛泛而谈，也许是每个诗人都要值得注意时刻警惕的问题。曹福章的这一组，显然写得很从容、淡定，他捕捉或者说释放的意象是诗人心灵自然而然的呈现，而非刻意的布局与安排。

探 视

七月一脸心事

提子的脸蛋

苹果的脸蛋

桃子的脸蛋

被探视的亲情友情同事情乡情涨得

红扑扑的

句句真情

将七月里的病痛

融化

诗人描述的一次医院探视，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场景与镜头，借喻的意味浓厚，那些水果只是诗人着重挑选的部分意象，真实而不虚夸，情感饱满而又充满张力的诗句，直抵人心，营造了非常好的视觉特效，凸显了诗人平素的敏锐观察力与洞察力。

有一天

真的轮到我了

我得先把没有做好的事情

重新做一次

把写过的诗碎尸万段

重新写一次

牵着那头伴随我耕田犁地的老黄牛

唤上那只老黄狗

去村头山梁看流淌着青山绿水的升钟湖

看太阳笑过后

躲进山下拉动天幕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

能不能先有个预兆

我得把亲人的名字

一个一个默记于心

把亲情重温一下

然后打开全身的毛细血管

打开每一块骨骼

让那些文字都逃离出来

不再有病痛

不再经历生离死别

我们的前世是

一株草，还是一粒种子

土地上生长

土地下谢幕

这首诗歌，诗人写得浅显而又深刻，截取的片段，虽具有幻想的味道，却依然真实的令人叹服。记得有好多诗人写过关于生死的作品，个人经验与体验也是各有不同。诗人忽然想到的死亡，其实就是一次对生命的体检与化验及总结。无论死亡的大幕如何落下，作为自然人的诗人，都必须拿出对生活的信心来抵抗所有的苦难与困顿，过好当下才是头等大事。是的，诗人那样预言死亡，完全是为了拿出更好的心态去返回与占据生活。

《写给咱爸咱妈的诗句》这一组是写亲情的。众所周知，亲情类的诗歌，出彩的难度就在于，诗人为我们取出的司空见惯的事物，是否只是表面的感情色彩涂抹而非理性的揭示那些情感背后的血脉与肌肤。诚然，每个诗人的成长都离不开亲情的抚慰与滋养，在时间的长河中，再弱小再细碎的亲情，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理由与感恩不已的话题，比如山一样高大的父亲，比如水一样温柔的母亲，所以，在所有徜徉的目光与心跳之间，我们只能无数次埋下头去，无数次俯下身子，去感受灵魂深处的波涛与浪花，去张贴我们的泪水与幸福。

写给咱爸咱妈的诗句

在乱石坡

父亲用尺方给石头裁衣服

用墨斗给石头量身段

用铁锤给石头缝纽扣

那些坚硬的石头

在他灵巧的双手下

变成石缸石磨

变成他穿过

困苦岁月里

燃在心里的信念和星火

每一次夯锤

父亲都没有把

它当成手艺

而是一场人生戏台的卖力出演

力在他的血管中奔跑

汗在他的衣服上晒盐

只有母亲是他的观众和助手

一下一下地，反复地往外拉石头

石头越拉越多，日子也越拉越多

而岁月，就这样被悄悄拉远

作为石匠的父亲，诗人就地取材，把父亲的日常作业，细致地刻画，婉转地表现。石头是坚硬的，生活也何尝不是如此。“卖力”一次准确而又生动，既是对生活的热爱与憧憬，也是对家庭的责任和担当。坚韧的父亲与困苦的生活互相较劲，也互相欣赏，不经意间，父亲的形象，仿佛一尊沧桑的石刻，不会褪色也不会风化。

母亲拿针线缝补黑夜

将日子排成行

一针一线的扎起来

每扎一下都在额头上

划一下

一个补丁就是一幅画

诗人要想写母亲的日常细节，应该是比比皆是，信手拈来。所以，在日常的细节中如何精准地提炼诗意挖掘诗魂，也是可以看出一个诗人对诗歌技艺与手法运用的熟练程度的。曹福章写母亲缝补，简直出其不意，令人耳目一新。起句的“日子”与末句的“一幅画”遥相呼应，自成一体，堪称难得的小品，值得细细品味及领悟。

《我们生长的地方》这一组是写故乡的。关于故乡，我认为身体的故乡与灵魂深处的故乡，应该是同一种颜色，也应该是通往或抵达的同一条道路。萨特说过，存在即是合理的，那么，那些炊烟、村庄以及故乡的存在，必然有它的使命或道理。毋庸置疑，我们无数次的出发，其实就是为了无数次的回归，就像天空回归大地，就像泪水回到心底，就像爱回到眼神渴望并期许的原点。

是的，没有什么比故乡的声声呼唤更加动人，没有什么比故乡那条小河的丰盈还是干涸更加让我们心心念念。诗人下意识的擦拭或者摩挲，都可以让故乡的一株水稻、一朵野花、一把泥土，甚至一段记忆，安静下来，放松下来。

农 民

无论在诗里怎么安放矫正

他们总无法闲置下来

他们就像路边的草

像地头的庄稼

生长着阳光和雨水

生长着沉甸甸的民谣 节气和风华

这一生他们结出的果实

叫奉献和劳动

秋收了

他们的幸福莫过于手捧一粒粮食

就像他们的孩子

无论怎样落入泥土

随便哈一口气

空气都是甜蜜的

写农民，也就必须写到土地、庄稼，写到节气、粮食，写到汗水与劳作的艰辛。诗人在这首诗歌里的草、民谣、泥土等意象，很具有阳光和雨水愿意栖息的意蕴。祖祖辈辈生活在故乡的农民，他们拿勤劳向田野要庄稼要丰收，他们没有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带来的伤病去埋怨日子里的苦，他们乐意活在质朴的方言里，他们对故乡的热爱是朴素而又真诚的，无与伦比也无可替代。

（图片来源：中新网）

劳 动

我铺开的纸

有泥土的气息

仿佛乳香

让我亲近和沉醉

一支秃笔

写瘦了几多风雨

像镰和锄

把生活种下

又一次次地收割岁月

我不敢自诩诗人

只是把自己

当作纸上的劳动者

在满身泥水的农民面前

我必须想他们种植的水稻

低下我诗人的头颅和脊背

这首写劳动的诗歌，也很简练，直达。诗人写诗歌创作与农民劳动之间的互相关联与相通之处。在轻与重，在纸上与田野，在秃笔与镰锄之间，诗人的遐思是清醒而又清晰的。末句“在满身泥水的农民面前/我必须想他们种植的水稻/低下我诗人的头颅和脊背”，再一次阐明了诗人的价值观与世界观。是的，一首诗歌的分量在纸上也许很轻，而一株水稻的内涵已经高于无数云朵的漂浮。

《春是光的翅膀》这一组是写季节、自然及人生感悟的。无论怎样，诗人要想在一首诗歌里叙说、呈现与自己或大众产生共鸣的东西，就必须深入事物本质，清扫表象的尘埃，从而达到干净、明亮的诗歌现场，达到揭示、解剖事物的肌理与纹路的首要目标，进而获取非形而上的简单意义符号。

春是光的翅膀

鸟嚷破冬天

亩田块地点燃绿色火焰

油菜花打造着黄金首饰

麦穗衔着希望不放

塘，抓一把风洗脸

山川，踮起脚尖眺望

草扎破面颊

时光遍地打滚

蜗牛咔嚓咔嚓

按动快门

写季节的诗歌作品，诗人们往往都会抓住那些可圈可点的典型意象，曹福章也不例外。在意象的铺陈之后，诗人显然为我们打造的是充满想象力的时空与沉思之旅。油菜花、麦穗、草、蜗牛，它们构筑的春天画面，是大自然的眷顾，也是我们热爱春天的万千理由。

花草树木练习书法绘画

天上一笔

水中一画

大地一横

再画一个温暖的太阳

在人间升起

这首写花草树木的瞬间感悟，继承了诗人一贯的思维向度，在开口很小的地方，忽然洞开我们应该具有的磅礴境界的广度及宽度。具有童话般的纯粹气息，也具有现实版的人间愿景，灵动而又率真。

《劳动礼赞》这一组是对劳动的礼赞与致敬。写劳动，就离不开写劳动者，写劳动的细节，写劳动的成果与意义。在相辅相成的分行文字中，我们再次看见诗人对身边熟悉的人与事的关注及倾心。诗人在字里行间的情感不是跳跃的，而是夯实的，稳步前行的，既是塑造也是锻造，更是打造，在普通劳动者身上，诗人找到了灵魂意义上的感动与皈依。

造型工

抖动盛满的沙

拍拍刮刮

弯腰敲敲打打

与沙斗比试高低

与模具拼体力

像雕刻师

精打细磨一件件工艺品

更像十月怀胎的孕妇

分娩

这首短诗，表面上看在写工作流程，实则是在写造型工的内涵与外延。每一件产品的诞生，都须经过大浪淘沙，经过筛选，经过沉淀，经过打磨。这个其实与我们如何善待生活是一个道理。粗糙的原生态，要想抵达精致的层面，没有经过精加工，没有经过对目标姿态的数次校准，是不行的。诗人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女鞋匠

一只手攒鞋

一只手攒日子

一枚钉子，钉乡村

一枚钉子，钉城市

将日子磨尖

攒进生活

城市大的时候

只剩下街道穿梭

街道大的时候

只剩下你的身影在忙碌

诗人的直觉与思考，总是能为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这首《女鞋匠》，明显夸张而富有哲理，“一枚钉子”其实就是生活的手段或者说技巧，而“穿梭”在街道，说破了就是在生活中奔忙的一个片段或者缩影，形象而又贴切，真实而又令人动容。

综上，曹福章为诗，与他为人一样，真实而又坦荡，执着而又虔诚。左手写诗，右手生活，他活得很满足，叫知足也可。

2022年8月24日写于南京穿风堂

作者简介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