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千年石犀的当代回响——简析《石犀》的历史解码与文化重构‖冯俊龙
千年石犀的当代回响
——简析《石犀》的历史解码与文化重构
冯俊龙
在成都市中心,一尊通体褐色、造型古朴的巨型石兽,静卧在玻璃展柜中。它在1973年曾出现在天府广场北侧,但随即被重新填埋,40年后,再次被发掘出来,最终被证实诞生于2000多年前,乃秦蜀郡太守李冰所制。从直线距离200米外的漆黑地下,到博物馆的敞亮展厅;从水患肆虐的荒凉古蜀,到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从“石犀镇水”的民间传说,到李冰治水的丰功伟绩;从东晋常璩的《华阳国志》等浩瀚史籍,到今天通过对活化石进行全方位的历史考证,一本由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的兼具趣味性、学术性、实用性的人文历史学术著作《石犀》,不但对这尊“镇水神兽”展开历史解码,而且对李冰治水进行了文化重构。

秦汉石犀(图源:成都日报)
从传说碎片到历史真实,学术著作成为趣味故事。
古时人们对自然界了解有限,就会根据自己的愿望产生遐想,因神话“异想天开”带来的失望,而生成“无所不能”的巫术,巫术不能自圆其说,然后催生带有信仰的宗教。于是,历史长河中的每一滴浪花,既有荒诞不经,又有信而有征。比如都江堰治水工程中的“镇水神兽”石犀,民间传说、文献典籍都有其踪影。如何将其从史海汪洋中打捞出来,并对它的前世今生进行刨根究底式的挖掘,将与之有关联的人和事、史与实逐一形成人人能懂、愿读的故事,这不但要求考据者具有皓首穷经的精神,同时也要求创作者具备相当出色的文字表达能力。
林赶秋作为专注巴蜀文化研究与古籍解读的文史作家,长期从事传统文化及地域文化研究,特别是他聚焦都江堰水利文化方面的研究已经多年,其所著《石犀》,在对石犀进行严谨考证和研究之后,再用有趣文字构建趣味故事,也就水到渠成、得心应手。

《石犀》林赶秋 著 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
《石犀》是学术著作,自然要引经据典,但是林赶秋却没有使用晦涩难懂的学术语言堆砌内容,而是采用比较轻松幽默的表述方式进行阐释。比如秦统巴蜀中“石牛粪金”的故事很多人都讲过,但在《石犀》一书中,林赶秋延伸了“蜀王还牛”,以及憨态可掬的“犀”是“牛”还是“象”,他都用形象生动且略带俏皮的语言表述出来,原本枯燥的考古研究,一下子变得鲜活有趣,读者在轻松有趣的阅读中,更容易接受和理解书中的知识。
逐水而居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显著轨迹,随水而生的“治”慧,更是广大精微。林赶秋不厌其烦地从关于石犀最初的文献记载,到考古发掘中的意外发现,再到后续对其功能和历史背景的深入探究,把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嵌进对石犀的考证。他既像入定老僧那般安定,又像机警神探那样睿智,不断引领读者在科学考据中感受身临其境的悬念和知识探索的乐趣。
《石犀》这本书涉及人类学、考古学、历史地理学、民俗学等多门学科的知识,林赶秋显然具备把跨学科知识融合在一起的能力。他巧妙地将这些不同学科的内容交织在一起,为读者呈现出一个丰富多彩的知识世界,详尽探讨了石犀凿像与李冰治水的关系、李冰从“人”到“神”的变化。读者在这些跨学科的知识融合中,从不同角度去认识和理解石犀,增加了阅读的趣味性和新鲜感,自觉从石犀的造型、工艺、文化内涵等联想到“石犀镇水”“化牛斗江神”等民间传说和古代神话。作者对相关历史资料的研究和解读,使读者逐步了解李冰在治水过程中的智慧和决心,以及当时人们的宗教信仰,更深入地思考石犀所承载的历史文化意义。
阅读《石犀》包括李冰在内的历史人物,不再是冷冰冰的名字;静卧在成都博物馆或还散落在其他地方的石犀,不再是僵硬的石头,而是跃出字里行间、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
对石犀的历史文化演变研究,彰显学术考证价值。
“石犀”是水利工程、政治象征与神话符号的三重变奏,《石犀》在研究视角、研究方法、研究内容和学术价值等方面,都有突出体现,这就使这本书具有极高的学术性。
林赶秋说他创作的《石犀》是向《金枝》“学习并致敬”,而《金枝》被誉为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奠基性作品之一,涉及神话、巫术、宗教、仪式与原始文化,堪称折射人类对自然、权力与生死永恒的困惑和探索的百科全书。读完《石犀》,可以看出作者确实突破了单一学科局限,利用各种资料,从不同角度对石犀展开全方位、多层次的分析。
作为热爱人文、地理的文史作家,林赶秋的家乡就在举世闻名的都江堰,研究、解读、书写都江堰和与都江堰有关的历史事件及历史人物,自然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更重要的是,林赶秋有多年开书店的经历,接触的书籍自然包罗万象,关于都江堰的各种书籍或许就比普通人看得多。眼界开阔,心眼当然活泛。《石犀》采取多重证据法,综合各种文献典籍与出土文物,对石犀进行分析研判。秦汉以来,岷江、都江堰、成都、巴蜀,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脉络,便由模糊至清晰。天府广场石犀的出土,牵扯出2000多年的历史、文化、社会、政治、经济、民俗、宗教等等,在《石犀》一书中表达得淋漓尽致。
研究历史有多种方法,林赶秋以学者的严谨、诗人的激情和作家的思维、专家的专注,在历史文献中细致梳理,同时参考最新的考古发现,在文学创作中尽量保持学术的严谨性。他从石犀的形制、材质、雕刻工艺等方面的特征出发,探讨、推演其中蕴含的文化寓意和象征意义;从当时制作的石材来源和运输情况,来推测其艺术水平和技术能力。不会说话的石犀,就在书中行走成流畅的文字,有了生命和思想。
石犀是李冰在治水过程中留下来的智慧。林赶秋详细探究石犀在李冰治水工程中的作用和意义,逐一溯源石犀具有镇水测量、分流枢纽、淘滩标志等功能,从2000多年前开始,“李冰治水”不仅代表政府重视建设水利工程,更是中央政权地方文化的整合。同时,李冰治水的技术和智慧,其实是整个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传承。
古人从对自然界的无知茫然,到对巫术的愚昧迷信,再到对宗教的无端敬畏,然后是对科学的逐步认知,直到对信仰的虔诚崇敬,都可以从研究石犀的历史文化演变中找到依据。林赶秋这本《石犀》,分析了石犀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功能和象征意义,通过它在民间传说、文学作品中的体现,承载从秦汉时期到现代历史文化演变过程,中华民族的社会信仰、价值观和文化传承得以展现。
自李冰治理都江堰开始,记载他的文字何止汗牛充栋,解读石犀的文章同样不可计数,但也许林赶秋是把对石犀相对零散的研究集中起来,进行系统性和综合性分析的第一人。他全面深入挖掘了成都地区的历史文化资源,展示了地方文化的独特魅力和价值,为石犀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丰富了相关领域的学术成果。这种多学科交叉融合的研究方法,不但为其他学科的研究提供了借鉴,而且对于传承和弘扬地方文化具有重要意义,为地方文化研究提供了一个成功范例,同时也为其他地区的地方文化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参考和启示。
考证石犀,通过地方志书写传承并弘扬传统文化。
石犀的传说最早见于西汉扬雄《蜀王本纪》:“江水为害,蜀守李冰作石犀五枚:二枚在府中,一在市桥下,二在渊中,以厌水精;因曰石犀里也。”东晋常璩《华阳国志》进一步补充:“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穿石犀溪于江南,命曰犀牛里。”《水经注》《元和郡县志》等地理专著中也有关于石犀的零星记载。这些留在文字里的石犀,最终有一尊出现在成都市中心,但无论是石犀数量、作用,还是李冰治水的功绩、后世对李冰的神化,都众说纷纭。考证石犀,对今天以至后世,有着十分重大的历史价值和实用意义。
石犀即石刻的犀牛,除了出土于成都天府广场东北侧的秦汉石犀,还有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的唐献陵石犀。它们都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林赶秋将石犀的建造置于李冰治水、秦汉筑城、唐宋繁盛的历史脉络中,让它承载神秘古蜀国、世界文化遗产都江堰的历史,串联起以战国至南北朝时期为重点的成都地区的历史发展脉络,展现地域文化的演变过程。这种采用主题式的叙事结构,不但破解了石犀作为“镇水神兽”的文化密码,还突破传统地方志编年体框架,以石犀为线索串起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民俗、艺术等多领域,着重体现秦并巴蜀后推行郡县制的政治文化标识。
李冰被委任为蜀郡守,成功建成都江堰水利工程,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石犀作为大型公共雕塑,被安置在成都城内的关键位置(府中、市桥),既成为李冰治水功绩的永久纪念碑,又赋予石犀政治意义。

李冰画像 梅凯 作 四川省方志馆 藏(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将实用器物赋予象征意义的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使其成为沟通天、地、人三界的媒介,具体表现在石犀身上,就是它作为水利工程构件,同时承担测量水位、宣示主权和安抚民心的多重功能。
林赶秋通过版本校勘、异文对比、语境还原,全面解读石犀,甚至在某些方面作出了颠覆性认知。无论他的这些理解是否准确,都揭示了不同时代记录者的认知差异与书写意图。特别是他对传世史料的穷举式搜罗和对考古新材料的有效吸收,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书中展示的研究成果,为现代水利工程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历史依据和经验借鉴,为专家学者后续对石犀的学术研究乃至对古蜀历史、文化的全面发掘,拓展了新的方向,给予了更多启迪。
石犀作为成都地区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和旅游资源,无法脱离李冰而独立存在,对石犀的考证,实际上是对李冰这位传奇人物的历史重构。李冰在都江堰水利治理工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道法自然”“因势利导”的治水哲学,通过“石犀”这一符号得到了凝练表达,成为从“治水”到“共生”生态智慧的象征。

画作《李冰父子与都江堰》(图源:华西都市报)
每一片土地都镌刻着历史的痕迹,每一座城市都蕴藏着自己的故事。在石犀诞生2000多年后的今天,古蜀人“天人合一”“敬畏自然”的生存哲学,对构建韧性城市依然具有现实意义,其当代价值远远超出了地方史书写的范畴。林赶秋的学术考证与叙事创新的结合,让我们相信,传统文化通过历史解码与文化重构,可从“故纸堆”走向“生活场”,从“地方记忆”转向“国家认同”。
真正的历史研究,从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石犀》是唤醒文化记忆、赋能地方发展,打通“雅”“俗”文化隔层,让千年智慧在当代继续回响的力作,为传统文化传承提供了新路径。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冯俊龙(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配图: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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