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春笋满林生

——纪念现代教育活动家、著名国画家张采芹诞辰120周年

余广琪

2021年10月29日是张采芹先生120周年诞辰。采芹老是四川张氏三大画家之一,尤其在抗战期间对四川乃至对全国美术界作出重大贡献,其在成都人民公园的画像和宽巷子的故居长期受到关注。1966年起,采芹老遭遇几乎相同的命运,与父母增进了友谊,采芹老是我家三兄妹的美术老师,我们也都有采芹老真迹留念。

父母张老 情谊深厚

1956年,张采芹老师从合江中学调隆昌师范,两年后调隆昌一中,教全校初中美术。时任学校工会主席的父亲余自炯衷心欢迎老画家,尽可能关心帮助适应新环境。三年自然灾害,父亲享受专家待遇的特供肉油糖等,有时与采芹老等共享。

1966年10月,采芹老65岁仍没退休,此后心灵、身体乃至珍贵藏品等遭受巨大损失,《隆昌县志》中《张采芹传略》载:“‘文革’中,被扣上‘反动学术权威’帽子,被‘立专案’、关‘牛棚’,挨批斗,倍受羞辱、折磨。”《隆昌一中校志》载:“1978—1982年共有27名教师职工的冤假错案得到了彻底的平反纠正”,就有采芹老和父母。

父亲余自炯四川大学毕业,1946年教生物,1956年是隆昌县首批被评为中教四级的4名教师之一,系第二至第五届隆昌县人大代表,被称为反动学术权威。

母亲廖兴媛金陵女大肄业,1950年4月前,在家抚育4个子女,1951年到隆昌一中教初中数学。

《隆昌一中校志》载:1966年6月,工作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年底大批教师被集中从事惩罚性劳动。1967年7—8月,学校红卫兵除四旧搜家抄家,将采芹老珍藏的名家字画数百幅全部抄走。后来工宣队搞专案辟“牛棚”,责令教师劳动改造并将两批教师10余人下放农村半年至一年。

父母比采芹老年轻近20岁,不忘适时适当照顾同棚的采芹老等。一次采芹老请假回成都,从隆昌一中到火车站约3公里路,仅有黄包车,近70岁的采芹老怕坐黄包车挨批斗,与父亲商量决定让10岁多点的小弟陪坐到火车站后走回。

1970年,69岁的采芹老退休回蓉,其每月工资粮油等都由父母代办,常常有往来信函。记得一次母亲拿出采芹老来信,关心我们参加高考情况等,另一次寄来全家福,父母马上回赠。1976年,母亲退休,我顶母班承父业到隆昌七中教生物,同时耍女朋友郭明慧,父母说是双喜临门,拿出采芹老大作6幅让我们选。我正惊叹父母收藏这么多,明慧已说喜欢牡丹,父母欣然同意。

张采芹画作

小弟广琤回忆起陪母亲到成都内姜街旧居看望采芹老,带了一点他喜欢的隆昌名小吃。聊采芹老70多岁还作画为国创汇,聊恢复高考带来的希望,聊子女聊学校等。母亲说想收藏一幅竹帘画,采芹老马上同意,画了最拿手的墨竹,签名并贴上6个印在纸上的红章,还说需要注意保护竹丝与串线。母亲再三感谢采芹老,拿回家挂在8平米的客厅里,立刻满屋生辉,许多老师来欣赏都赞不绝口。

1983年国庆,父母到成都游览,商量好看望采芹老,采芹老招呼过爸妈即欢迎我。父亲介绍说,这是长子广琪,刚考起四川教育学院。我连忙说:张老好!好久没见过您了,您气色真好!样子没变!采芹老祝贺我,关心我,父母已亟不可待和他亲切聊上了。

“文革”中我很少看见他,脑海中他的形象主要是教我们美术课时留下的慈祥、和蔼。采芹老说起近年来国画创作等,感到特别充实和高兴:应邀为毛主席、周总理、朱德纪念堂馆作画;人民日报、四川日报、香港报刊发表作品近100幅;成都举办4人画展,任成都画院首批画师;被成都科大聘为名誉教授,任四川文史馆研究员、书画组组长;国家领导人以其墨竹礼赠英国女王,作紫藤双燕图亲赠访问成都的瑞典国王夫妇;收到大千先生寄赠题词的垂丝海棠图;赴武汉、南京、上海、杭州等地访问交流;画院常在杜甫草堂等处创作论画;热赞文化艺术大受重视!

父母和我饶有兴趣地听,不时发出感叹,说报上看过等。

父亲介绍退休之年恢复生物高考,主动向同受批斗的陈力遂校长请缨,高考整体好,培育出一个获满分的学生。还应聘培训内江市、隆昌县生物教师等。近年常有隆昌一中和隆昌师范学校老学生登门看望,真的是尊师重教之风劲吹等。

母亲介绍了6个子女近况,2子2女在学校工作,都已成家立业,工作出成绩。

采芹老专门询问我的情况,我概述经费紧张未能高考,发展尚可。采芹老拿出一个信封倒出好几张照片,说是武侯祠、草堂等拍自己画作展览出售的照片,我们喜出望外,再三感谢!

过年兄弟姐妹齐聚之时,父亲高兴地拿出采芹老题款“自炯兴媛同志雅正”的“无数春笋满林生”一画,讲起国庆看望采芹老相谈甚欢,临别时再请赐画一幅,后寄来此画。老师们评价很高,说是墨竹画面上新笋丛出,玉立穿空,鹅黄嫩绿,映日争辉,老画家一片悠悠深情,为中华崛起而欢由心生,笔下老竹也向阳回春了!

张采芹题款“自炯兴媛同志雅正”的《无数春笋满林生》画作

母亲告诉我们,张老来信说,你们学生多人人努力,子女多个个成材,作此画正写此意。我们大家都十分感谢采芹老的赠画与鼓励!

1984年8月23日,采芹老驾鹤西去,享年83岁。父母十分悲痛,看到他的赠画就怀念起他老人家。

2001年初,采芹老子女来信说明需将此画带到成都拍照,载入采芹老百岁诞辰纪念画册。父母非常支持,以让更多采芹老画作的爱好者们能欣赏到他后期的代表作。

一天刚回家,父亲就喜滋滋地捧出刚出版的《张采芹绘画艺术》,介绍起大师生平巨作特色,画稿征集与回赠两本画册等。仔细欣赏着采芹老入选画册的最后墨宝,不由再问起采芹老一改画风,让墨竹长出春笋的寓意,母亲的回答同1983年一样。正好2001年腊月二十八是父母结婚60周年纪念日,采芹老百岁诞辰纪念画册同时成为父辈友谊和父母钻石婚最好的纪念品!

当再次捧读父母转赠我的画册,发现其中收录的竹作品21幅(含画中3幅),唯一有春笋的赠送父母,且1983年的画置于1981年赠送瑞典国王作品之前。正如四川大学艺术学院院长黄宗贤在序中所论:“采芹老的创作生涯中,真是愈年长而画面愈益绚烂。他那彩墨混融的作品,虚灵动荡,元气淋漓”。采芹老题名“无数春笋满林生”,更是昭示他老人家满怀欣喜中华崛起!

父母有采芹老的知遇之情,校庆院士看望的尊师之情,子辈评大奖事业有成全家共庆的喜悦之情,真个是知足常乐,分别享90与97寿!

幼识张老 长而弥敬

1958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我随父亲到隆昌一中看他画教学挂图家兔内部解剖,在整张白纸上照着书用铅笔勾画,之后从上到下用广告色画,好久好久没有画多少。我眼睛往窗外一扫,看到石头坝子晾着几张画,一个老老师正在忙,连忙跑出去,看到他几笔下去,现出头颈,再连画多笔,有了身子,有了尾巴,有了双脚,再红色染出冠子,黑色点出眼睛,一只引颈高唱的大红公鸡就画好了!

我赞叹画得好好、好快哟!跑去告诉父亲,问画画的老师姓什么?跑出去看,老师又画了几枝小花。

我忍不住问:“张老师,这是啥子花?”

他看着我说:是红梅,“好看吗?”

“好看!”过了一会儿,他把红梅放在公鸡旁,才见鸡脚下画了大石头。

他对着白纸想了一会,画大花了,粉、黄、紫、白色花纷纷画出来,我觉得有点象牡丹,就问:“这是什么花哟?”

“牡丹花!”张老师回答道。我高兴起来,心想以后要多认点花,嘴里却喊道:“牡丹比梅花好看!”

又看张老师画了一些叶子,我跑去看父亲的画,还早呢,就说你画这么慢,去看张老师画得好快。

《报晓图》 张采芹 作(余广琪 供图)

父亲真的去看,问“张老师画这么多国画,是要参加哪里的画展吧?”

“刚收到来信,要求参加四川的画展。”张老师回答道。

“我1942到1945年在成都读川大,参观过几次画展,看到过您的签名和印章,跟现在基本一样,画得真好!”父亲说。

“哦,那时办过画展,也帮几个全国来的画家办过画展,成都参观的人不少。”张老师说。

采芹老夸我懂礼貌,喜欢画画,认得一些动植物。

父亲让我不要影响张老,还说:“张老师您忙,以后有时间再摆。”这次碰巧看到采芹老激情飞扬的连续创作,佩服极了,数十年难忘。后来去看了几次再没有看到过。

1962年9月我读初中了,采芹老教我们美术课!我好想看他画国画,但他只能一步一步教,开头是买铅笔削铅笔,然后对着茶盅、桌凳、盆花、平房、小动物等写生,我多数画得较像,得分较高,得到几次表扬。

采芹老请一同学坐讲台旁当模特,我老画不像,更不说神似了。之后教色彩,红黄蓝3基色,再调出橙紫绿黑,加白色调浅等,但画蓝天白云的风景画还是太难。

终于教国画了,采芹老教了几个专题。

一是墨竹只用墨画,画竹叶与小竹都有浓淡区别,大竹竿很有立体感。配合课堂讲述示范,用钢板刻写《怎样画竹》。

二是花卉需要彩色,但国画颜料较贵,配色习作需要多次,时间不允许。亦是一边刻写《怎样画牡丹》《怎样画菊花》,字体类似其画上题字十分漂亮。一边用手巾大小的宣纸画了许多彩色牡丹菊花等来示范。

三是鸟类,一般有点色彩,常与花草配搭。画外形稍易,点眼睛很难。每次都拿一些得意作品讲解欣赏。他教只用淡墨画小鸡小鸭,我们画虽不够像,但加上想象竟兴趣盎然。

初65级2班是省教育厅抓的减负实验班,我最想参加美术课外小组,但被班主任调到另外小组了,至今都非常遗憾!

高中教室距采芹老宿舍更近,看到他都热情招呼。“文革”开始,教室外贴满大字报,主要说他丑化英雄,不宣传毛主席的光辉形象等。

1968年4月下旬,隆昌两派武斗加剧,红旗派成立的县革委迁至自贡。隆昌一中许多高中生到了成都,安排住川大教学楼。成都公园不收门票,最先在武侯祠看到高规格展览的墨竹、牡丹等大幅国画,远看像采芹老的作品,走近仔细辨认签名和印章,果然没错。武侯祠标价出售他的国画,记得约50元1幅。还出售他约3吋的黑白国画照片,约3元1张。成都人民公园、杜甫草堂等也有专厅展览出售他的国画、照片与印有他画花卉的信封。隆昌县委党校徐泽樟老师回忆步行串联到杜甫草堂看到过。

张采芹赠送作者父母的成都武侯祠、杜甫草堂等拍摄画作展览出售的照片

1983年国庆,我陪父母看望采芹老,回答他的关心,我简要说:当了6年多知青,后3年代课,29岁顶母班承父业,30岁恢复高考,刚结婚经费不允许读大学。经刻苦自学、教学相长、父亲指教等,高83级高考成绩居全县前茅。省教育学院师资强,实验设备先进,力争两年达到本科毕业水平。

采芹老高兴地鼓励我执着努力,我还感谢他画的牡丹装在大立柜镜框中,长期鼓舞我,好多人赞赏。遗憾的是,第二年暑假,采芹老就因病离开了我们。后来我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应可告慰他了。

张采芹转赠作者父母的六花牡丹画

2007年退休后我长住成都,一次到成都人民公园猛然看到艺苑亭内“四川美术协会故址”,想起该协会由采芹老发起成立,连忙看背面,赫然刻着大画家徐悲鸿专为采芹老素描艁像及谢无量等五位名人题词,庆幸此画从书本走向公园,让更多市民和游客感悟采芹老及其朋友抗战时期在此举办很多空前绝后的画展。也应知道邻近的东大门“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是大雕塑家刘开渠的旷世力作,得到采芹老多次奔走呼吁和资助。

成都人民公园的“艺苑亭”还留有“四川美术协会”旧址的石碑,石碑背面刻的是徐悲鸿为张采芹所作画像(余广琪 摄)

2008年,宽巷子西段35号挂出了“思贤庐”匾额,门左置“张采芹故居”刻石,右边墙上写出了《张采芹故居赋》及生平简介。到此探访留影者难以计数,多年来我每次走过此地,都留影并盼望着早日开馆。

2020年8月3日,我和老伴瞻仰采芹老故居后连发朋友圈2则,欣赏徐悲鸿先生为采芹老艁像及五大师留墨,采芹老作画、讲课、辅导等照片,引我忆起他授课美术的难忘情景,专赠父母之“无数春笋满林生”等多幅画作等。微信发出后,马上引起同学、亲友们的关注、赞叹和讨论。

2020年8月,本文作者余广琪在成都宽巷子张采芹故居前留影

作者参观采芹老故居展览所发朋友圈截图

张老学生 深切缅怀

隆昌一中初65级群群主朱正容留言:“缅怀张采芹老师!”

钟莲慧说:有一堂课我画一个女孩担肥进菜园,满园长着绿油油的莲花白。张老师打了80分,还放在橱窗里展览。看到采芹老上课和辅导的形象及作品,真感概万千啊!

张采芹上课中(成都宽巷子张采芹故居展览照片)

雷佩生说:我对张老的记忆还停留在张老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永远怀念张采芹大师!

王世佑说:张老教画大竹竿用油画笔,竹节用毛笔,这点我印象很深。

周家富说:张老这么多珍贵图片我要洗成照片保存,永远纪念张老!记得1967年3月你陪我去看他,他正画牡丹,听说我读中专来看望很高兴,送了我一本毛主席头像,保存到现在。

陈义容说:张老精湛的画技,慈祥的面容、和蔼可亲的态度,令我印象颇深。

段晓红说:记得张老给我们看人体模特画,各种姿势的裸体画册,女同学都低着头不好意思看,男同学在看吗?不知这么有才的画家怎么到隆昌一中当老师?张老还办了兴趣爱好班,遗憾没缘参加!

曾正维说:张老慈祥的面容、和蔼可亲的态度令我今生难忘!据了解张老的子女都是教授,个个厉害!

不久看到高68级1班群薛正泉转发百度搜索到的张老精品,包括喜鹊八哥等5种鸟与花,风雨雪竹等,多人赞叹。

谈文杰说:张老擅长画没骨花卉和墨竹、八哥之类不用勾线条填色的国画。我是画画爱好者,但家里贫穷,买不起宣纸和大号国画笔,经常用老师的笔作画,老师还送我许多示范画。“文化大革命”要我们写大字报批判张老,要与反动学术权威划清界限,没有办法我只好写了几句说张老师丑化我们英雄人物,把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画成奶油小生,梳大背头,不男不女。后来我到成都张老家拜望,提起这事,他笑呵呵地说:没啥,我没有参考资料,画素描人物我不行,没办法。

张采芹画作《墨竹八哥》

高68级1班群的张萸说:多次去张老故居,一定要去看画展。

邬齐荣说:记得1981年在四川大学中文系曾教授家见过他一面。我说,“老三届群”有人说“文革”初期在成都杜甫草堂看到张老的画,我记得在更早杜甫草堂、武侯祠甚至人民公园看到过大画与照片展出,他说有印象。

谈文杰详细介绍了张老牡丹菊花教学示范画、画竹画菊花文字资料等。他说:对张老师的教育,记忆深刻。比如说画竹,布局要虚实结合,密者不可插针,虚者可立马,要留出写字的地方,用墨要分浓淡。他还详细介绍了张老教的画老梅新枝、画雪梅的特点和技法。

谢过文杰,我向多群转发张老的画作,表达我们的深切缅怀。大家约定,2022年更隆重纪念张老诞辰120周年!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余广琪(四川省隆昌市乡村教师,全国优秀教师,设计主持总结的心理教育获四川省人民政府教学成果二、三等奖)